老福会吞链,看置顶走微博或A*3吧😑

【太中】我愿他们永生

  If线宰和中+Storm Bringer,2.8W一发完。16岁不变那宰当首领时,魏尔伦还在港黑地下?决定让魏哥带中也跑,首领宰没死成就看着追吧。通感症/联觉症梗。

  • “牧神午后”异能设定参考《盗梦空间》和马拉美《牧神的午后》;魏哥的通感症状设定参考兰波的《元音》,总之私设如山,极其糟蹋象征派中间一点渣渣不让放,看指路吧。


  

  

  他们在瓢泼大雨中的山间小路奔跑,红色花岗岩铺设的橘红中线淋上湿漉漉的雨水,颜色变得暗沉,像一条延伸的红线,从山城顶端的花园中探出,一直连向脚下蜿蜒岸线环抱的海洋。

  

  “中也。”太宰治出声叫身后停下脚步,站在坡道石阶上怔愣打量身边小店的中原中也。

  

  店主正忙着收店外展示的明信片贩卖架,墙壁古老的泛黄石砖吸了水,粗砂的表面呼吸出山林泥土般的清新气息,砖缝的苔草洗成浓艳的翠色,罩上一层从屋檐波浪的瓦片边缘淋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水。

  

  中也从并不宽敞的石拱店门向里看,一直望透店另一侧的铸铁雕花方窗,窗内一半是青色的山脉,另一半是湛蓝的大海。

  

  “中也,”太宰治继续喊他。

  

  中也看向出声叫自己的人,淋湿的头发翘起明亮的发卷,从几绺湿透的头发间盯他。太宰治侧头想了一会儿,微笑伸手,“先上去吧……我有东西让你看。”

  

  中也久久站在原地,最后叹口气,抓住对方一直没放下的手。

  

  他们在雨中来到山顶的花园,淌着水的巨大植株簇拥着花园里的雕像,遮雨伞篷下的桌椅滴答滴答流着光,他护在纸袋里的面包还冒着香甜的热气,和花园石砖间的麝香草芬芳混在一起。

  

  太宰治拉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空旷的花园,还有脚下离得遥远却能一眼望见的山色与海洋:“我听说中也你们当初闯祸后在这座山城里躲了好久,不过是在冬季,大概没能看到夏季的蔚蓝海岸有多漂亮——好在我是夏天到达的这里。不过住的时间很短,复刻不出每一个细节,但花园和海洋总不会出错。”

  

  “……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啊……”一直沉默看他的中也终于发出长长的叹息,“我还在纳闷,耍阴招这种事,魏尔伦明明敌不过你,怎么就会被他算计了。”

  

  “太失礼了中也,我费尽脑细胞送你漂亮的美景,却只得到对我人格和能力的侮辱。”太宰治委屈不已,“早就该明白的吧,我不配合的话,谁的异能也没办法对我起效。”

  

  “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你丝毫没有在梦境中的自觉,俨然一个观光客,明明能操控梦境,却连买个面包都得排队,还要让我怎么想?”

  

  “因为和中也在一起啊,那这个梦能做多久都可以。”太宰治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看接连不断的雨水将满山的橡树、翠柏都罩上一层粉青色,“我还在想,只要中也没发现,那就继续做下去……”

  

  “那是要出事的啊……”中也叹口气,撕下一块面包吃着,“该醒来了太宰,你要是愿意配合魏尔伦,那他也告诉过你,如果是你的话,怎么从梦境中出去?”

  

  “知道啊,但不想惹中也生气嘛。”太宰治笑眯眯看着他。

  

  “……你早都做过不止一次吧,现在才来操心我生不生气。”中也揉着太阳穴抱怨,“现在不醒来我才是会生气,快点。”

  

  “我只是从几百米高的大楼跳下来,还被人抓着砸玻璃上,这都能让中也气得三年多没理我——中也从近万米的高空摔下来,”太宰治歪头看着恋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应该更生气的……但没办法,我做不到再次离开了.”

  

  “哦。”中也想想,觉得有点理亏,但还是没办法,趴在桌子上劝他,“那你醒来,我跟你道歉。”

  

  “我当然可以醒来。”太宰治仰头望向雨渐停的天空,是淡淡的青灰色,从轻薄的雨云后透出晦暗不明的阳光,泼洒至所有山居屋顶连成波涛的橙褐陶瓦上:“中也呢?”

  

  中也看他,想了想,挑起眉毛回他:“回去想想办法,也努力醒来啊。”

  

  “中也还是没变,最让我讨厌也郁闷的,毫无道理的自信——”太宰治的嘴角露出苦笑,目光依旧在云层的间隙定格,直到它们随停下的风雨散开,透出那之后、高高在上的万里晴空,“但这次我没有。我怕了,怕中也醒不来,岂不是就把你一个人丢在黑暗中……”

  

  他看回一直坐在桌子对面,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中也,几乎舍不得让自己的视线朦胧:“太高了啊,中也……”

  

  

  

  

  

  中也从自己的座位间抬眼,看看前座的女人,她似乎急得满头大汗,拿着奶瓶哄劝怀里哭闹的孩子试试吞咽几口,可孩子就是挣扎着大哭,拼命将凑到面前的奶瓶推开,挥舞着胖胖的手臂也不知想干什么。

  

  他一直戴着魏尔伦给他准备好的降噪耳机,但仅凭看的也知道那必然很吵。

  

  乘务员来了两次想要帮忙,但孩子大概是因气压的关系不舒服,其他的东西无法安抚。前后乘客虽然看上去能理解,也都难免投去略带不耐烦的目光,有人已动作很明显地大声叹着气,蒙头想强迫自己睡觉,更让孩子妈妈窘迫不已,尴尬地起身,抱着孩子在走道上晃着,走向帘后索要一杯冰水。

  

  中也有点好奇回忆着自己初时学会跃上云层时,有没有过类似的不适。

  

  他回忆不起来,但孩子明显很讨厌这样的感觉。偶尔摘开耳机,能听到孩子依旧断断续续哭着。他上洗手间时迎面看到孩子妈妈似乎也红着眼圈,有点尴尬侧身给自己让路,嘴里喃喃说着什么,看口型是道歉的话。

  

  “没什么,别在意,孩子太小了也难免……”中也不知回些什么,只好一边点头致谢一边走进洗手间。

  

  等到他出来,哭声变本加厉,是真正的加倍——孩子快哭抽过去不说,连孩子妈妈都在崩溃跟着孩子一起哭。

  

  “呃……”离得太近,纵使戴着耳机,也没法阻止这双重的声音涌过来。中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只能认输盘算着一会儿回到座位上多吃两粒药。但眼下的情形,似乎直接撇下也不好,“你没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孩子妈妈抬头,满脸眼泪,崩溃似的跟他说着什么,中也只好取下耳机。对方带着哭腔,好在声音不大,也因此不那么疼:“对不起……她没人抱着就会哭……可……我真的也……”

  

  “我帮您抱一下吧……”中也深吸一口气,伸手向孩子,看见孩子妈妈惊疑看向自己的目光,自己也有点觉得唐突,但依旧接着说,“您也需要用一下洗手间吧?我帮您抱一会儿,就在门口等着……飞机上我也跑不掉的。”

  

  小小的婴儿被交进自己怀中,对方千恩万谢抹着眼泪进了洗手间,帘后的空旷过道上便留下自己和孩子两人。

  

  小婴儿在中也怀里先是诧异扭头看了看,仰着头巴巴地看了陌生人几秒,小小的拳头抵着人的胸口,眨出两大滴大大的泪珠,很快瘪起嘴来,马上就要又一次哭出声。

  

  中也收了收怀抱,正思考着应该哄些什么——

  

  巨大的震动和剧烈的响声同时发生,在被气浪掀翻前,中也先被连续咔嚓断裂声的巨响刺穿痛觉,激得跪到在地,堪堪在栽下去把孩子压成气垫前稳住自己,感受到飞机地板上不稳定的气流震动。

  

  不知哪里开裂的飞机摇摇晃晃,在坠落和强撑之间来回切换,有人还未及时调回椅背,已经被掀翻在地,所有人声混在一起,更是掀起浪潮般的恐惧尖叫。中也能从帘缝间看到所有氧气面罩都掉了出来,极不稳定的机舱内,没一个人能够顾及抓住眼前的面罩。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住地面,死死控制住向下坠落的飞机的重力,拼命屏蔽声音带来的不适,努力思考面前几秒之内发生的重大变故。人们突然被稳回重拾平衡的机舱,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身后传来洗手间门打开的声音,中也正准备转身将孩子赶紧塞回对方母亲怀里——

  

  很快便感到异物划破脊背,穿过肌肉,下死力捅向内脏。

  

  他在身体内部奔流的血液中,用看不见的力死死攥住那柄过于冰凉的凶器,让它再也移不动分毫,下一秒毫不迟疑向凶器灌注着反向的重力,让它带着冻得发硬的血碴,冲着自己的主人猛然袭去。

  

  等中也终于挣扎着回头,看到被透明的棱刺握柄穿透腹部,钉在门上的女性。那道仿佛冰雕一般的凶器正化作温热的水,但可以辨认出融化前的雏形,是尖利旋转的三棱刺,几面锋刃间都是流畅的放血槽,正合着自己的血沫一同合成淡粉色的血流。

  

  他有点好笑地嘲笑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应该就能全掌握。要是再有下一次,说不定能在穿过肋骨前停住朝自己捅进来的东西。

  

  “……带孩子来刺杀,敬业程度太过了啊这位大姐……”中也叹息着,不需要低头也知道刺刃血槽从伤口处早已引入空气,而自己拔出刀刃太快,血液不受控制顺着流下来,滑腻到他指尖颤抖,快抓不住这架飞机钢架的重量。

  

  对方只是用略带得意的目光盯着他,并没带上仇恨或快意的目光,只有些许混乱茫然般的淡淡喜悦:“飞机要坠落了……就算是你,受重伤也抓不住的……一起陪葬吧,结束了……”

  

  随着她的笑语,又一声巨响传来,一扇机舱门终于在绝对的低温下骤然开裂,灌入冷风的碎裂开口甚至有金属冻结出长长的霜刺,窗口也被无形的气流扯碎,卷起的狂风在混乱的机舱内吞噬。

  

  “……我真的怀疑你拐卖儿童,这真的是你孩子么,该不会就是个降低我警惕的工具……”中也叹息着,也没再废话,随手抠下袖扣,全速冲击的银纽扣一瞬间贯穿对方的眉心。

  

  纽扣如子弹飞射,带出对方血浆的前一刻,中也抱着小小的婴儿躺倒在地,被他放手的飞机再一次坠落,反复低温的机翼脆弱不堪,左右晃动,几乎发出呻吟。

  

  “搞坠机、背后捅刀、不想活……艹,凑得真齐全,我就知道,要是那三个当初肯联手,早就一把搞死我。”中也躺在地上,臂弯里的婴儿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在哇哇大哭,震耳欲聋的哭叫声直接联通痛觉,刺得他头骨炸裂般疼痛,“但何必搞这么多陪葬……神经病。”

  

  飞机上的乘客因为急速坠落的失重,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早已昏厥、也有人吐了一地,勉强还能挣扎着动起来的人抓住掉落的氧气面罩胡乱盖在脸上,但也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开裂的门窗穿涌过狂风,剧烈的气压差凝成扭曲的气流,席卷攫取所有胆敢靠近裂口的事物:砸落的行李、跌跌撞撞滚落的餐车,来不及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的乘客……

  

  气流将一切甩出机舱,也将所有人声裹挟,远远地隔着风声传来,将中也死死按进痛觉的海洋,他觉得快要被疼痛溺毙。

  

  飞机驾驶员似乎还在努力,控制飞机拼死挣扎,但依旧不可抑制坠出云层。

  

  很快透过裂开的机舱,能看到外面逐渐显露的田野和林木。中也恍惚从圆窗目测飞机和地面的距离,在觉得大概差不多的时候,朦朦胧胧抠住手边的地板,再次将扯住整架飞机坠落的重力全然抓进手心。

  

  巨大的钢铁骨架、又脆弱不堪的飞机,在近乎漫长的坠落后,终于又一次摇摇晃晃在空中颤动勉强稳住,如一架随着气流点头、快要落地的纸模。中也咬咬牙,试探着维持整架飞机勉强的平衡,祈祷驾驶舱内经过刚才天翻地覆,还有人能睁开眼睛,指挥这架破破烂烂的飞机找到合适的降落位置。

  

  他意识逐渐模糊,只有怀里的婴儿从一开始就被他控制在无重力的小小空间内,丝毫没有感受到刚才的剧烈变故,而是终于哭累般睁开眼睛,在此时露出自己明亮如嫩叶的绿眼睛,眨着长睫毛上的泪珠。

  

  中也意识涣散地看着孩子,撇起嘴,孩子终于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笑起来,让中也叹息不已:“喂,那该不会真是你妈妈吧?落到这种人手里……真造孽……”

  

  孩子好奇又认真地盯着他。

  

  “那家伙不想活了,正好又想要干掉我,还准备拉人一起死……我也好,飞机上的人也好……甚至想带着你一起死掉……”他喃喃自语,“但够幸运的话,你和多数人大概都能活下来……”

  

  孩子朝他伸出细嫩的手指,是最漂亮的玫瑰花瓣的色彩。她终于摸到想摸的脸颊,暖暖的小手上沾满亮晶晶的水滴。

  

  我哭了……中也恼火地想着:什么时候……艹全都算作疼出来的生理盐水好了。

  

  真的好疼。

  

  这样想着,他被孩子凑上来的小脸贴近。软软的鼻尖蹭过他的眼睛,鼓起的柔软脸颊紧挨着他逐渐冰冷的脸侧,张嘴轻轻“哦哦”在他耳边想要说话——激起一阵轻轻的痛觉同时,也在他的视线里降下雪白的色彩,那是小孩子还未历经人世时、最纯净的声音的颜色:

  

  像玲珑的飘雪,朵朵绽开的小白花,聚散漂浮的云朵,抚摸礁石的浪花,缀饰着蛋糕的奶油,山巅的积雪,飞扬的柳絮,白鸽的绒羽,蓬松的奶沫……

  

  它们如一团团蒲公英的种子落在眼里,积攒涌动,将视野也涂上满满的白亮。

  

  “要是活下来的话,好好生活,好好长大……”中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用着自己最讨厌的哭腔,一手将孩子紧紧搂住,蜷缩起来帮孩子挡住翻覆空间中砸落的行李和其它重物,努力将话语送进孩子耳中。

  

  目光彻底被一片纯白占据的下一秒,他的意识也被黑暗吞没,和新一轮众人的尖叫一同掉进身下近在咫尺的田野,不知道自己的话最后到底有没有说完——

  

  “活着的话……挺好的啊。”

  

  

  

  

  

  飞机在戴高乐机场降落之时已是黄昏,巴黎的落日正肆意燃遍半侧天空,太宰治看着那一切,觉得这片水晶般透彻的天空有着和中也一样明亮的色彩分割线:近乎深海的蓝,与温柔烧灼的橙彩。

  

  他很快见到前来接机的魏尔伦,对方披着大衣打着哈欠,只给出基本级别的礼貌,身后站着的青年大概刚从一个少年蜕变长成,脸庞还略带稚嫩,目光一直游移不定,但并不显慌张,只是毫不聚焦地慢慢看向其它地方,如在打量梦境。

  

  太宰治停在魏尔伦面前,一时间有些好笑:从十六岁的第一次见面,每当他和面前的男人交涉时,心里都是盘算好了计划,设想出相对应的目标,之后的所有都按部就班发展,得失早在算计之中。

  

  唯独这次,他什么也没有:失去的是他放手的,想再抓回手中时,其实没有半分筹码,半分胜算。

  

  “中也在哪里?”太宰治开口,觉得自己早被磨灭了所有世故与气焰,太过疲惫,以至于不想拐弯抹角——

  

  我放手三年了,空得我要发疯了,唯一能让我继续忍受这种疯狂的,就是听到没有我、他也能生活得好好的。

  

  “在那之前,”魏尔伦不紧不慢开口,嘴角带着笑,声音却是被冻住,“我们先谈谈。”

  

  他们坐在疾驰的车中各怀心思,太宰治偶尔发觉魏尔伦通过后视镜,带点警觉地打量自己,倒是开车的青年始终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路况,偶尔似乎哼唱着什么,旋律陌生遥远,断断续续,像是一场被惊醒、无法记清的梦境。

  

  他们最后在一家难得冷清的咖啡厅坐下,遥遥看着对街一家看上去热闹非凡的餐馆,餐馆外沿街撑起的红色遮阳篷下流出笑语。顺着那条烟火街道,能一直看到逐渐被吞没的暮光与降临的夜色交融。

  

  “他还没醒——要是能醒我也不会联系横滨,”魏尔伦干脆地交待,“走之前我答应过尾崎红叶,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违背中也本人的意愿;唯独要是他出事了,不管中也同不同意,港口黑手党要求知情权。我违背本人意愿通知港黑,不过是替人最后抓次机会……”

  

  “机会亲自到这里了,所以带我去见中也。”太宰治打断这过于冗长的开场白。

  

  “那也是我的目的——只是,之后呢?”魏尔伦靠向椅背,依旧慢悠悠地交涉着,好像那些在港口黑手党地下秘密空间的漫长岁月,赋予他最多的便是这样在暗夜蛰伏的耐心,等待反击的时刻,“你要把人带回横滨么?”

  

  太宰治觉得回到了三年前,回到自己的病房里,那时他被红叶温柔却也带着决然的目光盯着,最后默许人的所有决定。

  

  “中也想回哪里都好,”他咬牙回应面前的人,“但我不会再放手。”

  

  “所以我才说要谈清楚,”魏尔伦耸耸肩,“你看,我说机会,但并没有绝对把握;要是中也依旧没有醒来亲口告诉我人要跟你走,恕我不会允许你把人带走。”

  

  “我不需要你的允许。”

  

  “港口黑手党势力也许是横滨不可或缺的稳定一角,现在也确实临近夜晚。但是太宰先生,这里是巴黎,”跟在魏尔伦身边的青年终于开口,目光甚至没有看向他,飘忽看着落地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它被染上玫瑰的艳丽与鸢尾的神秘,恍惚将整座城市扯进如梦境的绮丽——可他字句却带着锋刃,丝毫不见畏缩与礼让,“巴黎从未属于你们的‘三刻构想’;即便战时,黑夜也从未完全将这座灯城笼罩。”

  

  魏尔伦懒洋洋假意阻拦:“斯特芳。”

  

  太宰治则盯着那个青年,被称作斯特芳的青年目光于他太过熟悉,似乎他眼中看到什么旁人所不能触及的迷梦,所以并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斯特芳·马拉美,‘牧神午后’——”魏尔伦看到太宰治的目光,心里盘算着迟早是要让人知道,耸肩介绍,“他能将人送入潜意识的梦境,也能将人的梦境相连。法国官方后期利用到手的‘牧神’的异能研究报告,在马赛开展的精神系异能研究……我去帮中也扫荡实验室神经系统资料和药物,人倒好,不来帮忙找东西搬东西,磨磨唧唧拖个孩子出来——要不是离港口够近,我这条命没交待在横滨,也得扔在马赛。”

  

  太宰扯扯嘴角:“从实验室抢孩子,也算你们从兰波开始的老传统。”

  

  魏尔伦即便内心赞同也不想承认:“所以我才是对的,管它什么组织,见不见得了光,一旦有了条件,总会迎来突破下限的那一天,离他们越远越好啊……干脆一波带走,谁也别想得偿所愿。。”

  

  “当你在看的时候,”太宰治停止与魏尔伦讨论,转而询问马拉美再微末不过的琐事,“它们触通你什么其它感官?”

  

  青年将目光移向他,略微皱眉,沉寂好一阵之后再次移开目光:“当我看到色彩,我也听到乐音——而看着您的时候,恕我直言,太过安静。”

  

  太宰治觉得笼上眼睛的那层纱大概不是泪水,而是年少回忆编织的帘幕,将所爱所恨的过往全部模糊的同时,也在慢慢拉远出不可触、不可及的距离:“哦,那和我的中也相反……但也一样。”

  

  我的中也。奇怪的是,当他终于将那个幼稚的占有宣言再次放上舌尖,它尝起来并不陌生,反而熟悉得像是回家。

  

  “中也听到声音的时候,会看到相对的色彩……这也是最令他讨厌我的原因之一吧,”他耸耸肩,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吞没天空,而城市的橙色灯火逐一亮起,在墨色的空间中燃起光点,“因为据他所说,我的声音是最纯粹的黑色。”

  

  “那本就是属于港口黑手党的颜色,不是么?”魏尔伦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端过茶杯,眼角的目光却是锐利而戏谑的,“他和我身为黑手党一员,早有觉悟,即便被带到欧洲也是一样。若是担心横滨的异能者与欧洲联手,那大可不必。我和巴黎的链接只有一个人,他早已不在;而中也即便离得远,也依旧属于横滨,属于港口黑手党,愿意奉献自己的忠诚——只要,作为前首领的您,离得远远的就好。”

  

  “哪怕还在港黑之时,我也不需要他奉献身为黑手党的忠诚……我想他远远的、好好的、平静地活着,”太宰治抬起眼睛,看向魏尔伦,“所有的人里,你最清楚这种愿望。”

  

  魏尔伦摊手:“所以我被暴揍了一顿,人恨不得把我碾进土里啊——还是你帮着给策划的。”

  

  太宰治盯着他,沉默良久后,疲惫地叹出一口气,手指按住太阳穴,闭上眼睛:“让我先见他,欧洲的地盘上你想防我也很简单。我早已无权命令港口黑手党,什么后援也没有,算计不出什么。中也是我放手的,你们可以不还回来,但你们不可以还不回来……”

  

  魏尔伦近乎冰冷的眼神盯着他许久,最终沉默起身,他慢腾腾走过街道,绕过那间人声鼎沸的餐厅。太宰治不发一语跟在他身后,恍然看着周遭一切。

  

  夜色降临,路灯还未点亮,餐厅的红色顶篷上已依次亮起一串金色的小灯,印在一层玻璃窗上化作无数的星,路口两侧地面的方砖被摩挲光滑,也映照出隐约的光斑,拼接成的弧纹在地上晦明不定,如涌动光河上溅起的浪波、沉睡巨龙身上融金的龙鳞。

  

  太宰治站在这条仍显幽暗的小巷中最为温暖的巷口,透过一株落叶的梧桐,从树梢间望向天际——那里扯去最后一丝略带艳丽的云霞,将天穹彻底染作鸢尾花瓣般的宝蓝,薄云后的明月在灯城燃起遍地灯火前隐约浮现,淡淡的色彩半透明一般,像从深海打捞起的玻璃钟。

  

  我曾想要中也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太宰治看着那里恍惚想着:天上月,地上星,近乎温柔的黑暗和不灭的人间灯火,他会抓住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我的阴影存在。

  

  可是我后悔了。

  

  

  

  

  

  尾崎红叶最早发现中原中也的联觉症,是在她带着只有十五岁、才刚刚加入港黑的少年参加与其他合作人的晚宴,颇有些好玩地看中也略显局促。

  

  晚宴的闲暇休憩时刻,她和各个高管敷衍着进行客套的对话时,中也百无聊赖坐在一边,时不时回头皱眉回头看乐池中心的五人管弦乐队,揉揉太阳穴,偶尔发出无奈的叹息。

  

  终于抓到空隙的红叶端着酒杯来到中也身边轻笑:“今天的小提琴手确实有些突兀,据说是原本要上场的今天身体突然不适,临时找来的人也确实没法立即磨合很好——不过没看出来中也很会欣赏。虽然和其他人的配合还不熟练,但这位演奏其实不错……”

  

  “欣赏什么的哪儿会……但就他最扎眼,颜色像瀑布一样泼下来,完全没办法融进其它色彩,快要把别人淹没看不见了啊……”中也接过杯子给自己灌了两口,漫不经心回答着红叶礼节性的恭维。

  

  红叶对这个过于异样的回答上了心:“中也看到的颜色是指……”

  

  中也挑眼看她,侧头想了想,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忘了,以前……的同伴们都知道,有说过是挺诡异的。”

  

  她不知为何听到那个“诡异”的评论就觉得不舒服,但没直说,只是伸手帮人理着衣领,收整一下口袋那条暗红色的手绢,随意开口:“来到港口黑手党,中也要学会擅用‘不一样’这个词——否则带着十五岁少年来这种场合的我,也称得上诡异至极了。”

  

  然后她看向少年的眼睛,对方愣愣盯着她,良久,带点男孩子独有的腼腆笑了,小声嘟囔:“红叶姐的话……声音是山踯躅的颜色……有时是东云色……”

  

  她略带诧异睁大眼睛,看孩子揉揉鼻头,继续说下去:“刚才大概是温柔的声音?所以像黎明时、带点曙色的踯躅花瓣的色彩;我叫您大姐时不是会很生气反驳嘛?那时就是开得最热烈的花瓣的粉紫色;但多数时候是远远的春日山间,朦朦胧胧映着曙染的云层,会和山间的淡色雾气一起漂浮……也和秋日槭树叶渐变的色彩一样,总之就是很适合红叶姐。”

  

  比起“这孩子能看见声音的颜色”这点,尾崎红叶觉得自己更震惊于另一件事情: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可爱!

  

  当然,这个事情在本人同意后,也很快被报告给森首领。曾经身为医师的森鸥外挑挑眉,给人做全面检查后轻笑:“啊,大概就是‘通感症’吧,唔也可以称之为‘联觉症’,中也君很独特呢。”

  

  被人称之为“独特”的中原中也只露出“啥?那是啥”的坦率疑惑。

  

  “唔,就是说,大多数人的感官都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构成,各自的神经受到相应的刺激后,会以相应独立的形式传给大脑,听见就是听见、闻到就是闻到……不过也有人的两种或三种感觉彼此间相通——例如听到的同时,也会看到对应的色彩;闻到气味的同时,会感到温暖、寒冷、疼痛或轻柔的抚摸什么的——连接传导的独立管道中,不小心也有细小的管道彼此相连了。要是对文字敏感的人,看到不一样的语言和数字,恐怕也会呈现不一样的颜色,闻到不一样的味道吧……不过不会影响生活的,倒不如说很浪漫呢,是不是,太宰君?”

  

  一大早听说中原中也得做身体检查,兴致勃勃跟来的太宰治翻着白眼:“浪漫什么的,那是红叶姐的声音吧?搞不好森先生说话时,中也看到的是腐烂的朽叶颜色哦!”

  

  身为首领的中年男子非常受伤地捂住胸口,正想说什么,便听中也开口了:“是江户紫……很明亮的紫色,和爱丽丝说话时颜色更淡,是紫藤花的颜色。有时下命令会暗沉一些,像是熟透的山葡萄。”

  

  森鸥外得意地扫一眼别过脑袋、装没听见的太宰治,又看回中也:“怪不得大家总说——中也哪怕不回头,总能知道什么人在说话,原来不只听觉灵敏,就连同事的颜色,也早都一一记住了。”

  

  中也耸耸肩,低头装作看自己的鞋尖,以掩饰浮上脸颊的微热。

  

  “最近介绍给中也的那几位年轻人呢?”森鸥外打破尴尬,饶有兴致问着,“比中也大不了多少,应该都是朝气蓬勃的颜色?”

  

  “哈?首先就有两个阴沉的家伙光看着就蓬勃不起来吧?”中也大叹一口气,忍不住抱怨着,“医生的话,蛮恐怖的铅白,看到也不知道这声音是有毒还是在下药;冷血就不用提了,多数时候是凝固的血红色……心情好点的时候会是还算舒服的深绯,熟透的果实、深冬的炉火那样。”

  

  “这两个的话,确实也活泼不起来啊……”森鸥外尴尬咳嗽两声,侧头继续盯着中也,似乎并没让人停下来的意思。

  

  中也看看太宰治,再看看屋里一旁坐着掩口轻笑的红叶,发现没人过来帮自己解围,只好继续尴尬还略显中二地讲故事:“剩下就……确实有人是明亮的金黄,太过扎眼都不想听了,可他三天两头突然冒出来大吼大叫,搞得我屋子里跟片油菜花田似的……同样是黄色系,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另一个琥珀色,也沉稳些,不过是和钢琴音色一样的颜色,也和乐器的声音一样流动着光泽,光是看的话反而会搞混,大概只有他是这样;最后那个……明明每次说话听不出语气声调有什么变化,可就是有时是夜里残瓣那样的灰樱,有时是淡淡的缥色,像是雪霁后的冬日天空那样,只带一点点青白的蓝……啊要说青色的声音,广津先生是松柏针叶一样的常磐绿,要是生气了会混进茶色,变成昆布那样暗沉的绿海松,第一次见到我时大概一直在生气吧,导致我刚开始以为那才是广津先生的声音颜色……”

  

  太宰治听得不耐烦,撇着嘴巴嘟囔着听不清楚的埋怨,“啧”一声虽然清浅,却被红叶听在耳中,忍不住笑起来,帮忙插进中也喋喋不休的叙述:“那么太宰呢?这么久的时间了,太宰的声音应该也很熟悉?”

  

  中也一愣,眯着眼睛看向太宰,对方也斜着眼睛,从眼角那里瞟他,看得中也憋半天,赌气露出颇为夸张的嫌弃表情:“他有什么好说的,黑色啦黑色,阴郁得要死,不愧为黑手党。”

  

  太宰治挑眼冷笑:“中也,你又在不老实了吧?明明有时候叫你都反应不过来,黑色哪有认不出来的,是我太独特,连你都形容不出来嘛?”

  

  “你要点脸!”中原中也涨红了脸,“一时关注不到脑子里飘过的颜色很正常吧,何况是这么暗沉的黑色!听到看到心情都糟糕透了!忽略啦忽略掉!”

  

  “骗人是小狗哦中也——啊不过中也本来就是我的狗嘛!”太宰治得意洋洋抬着下巴,“你说黑色就黑色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被中也认出来有什么好的,我那么多阴招还等着使呢。”

  

  “喂你刚刚说了要对我耍阴招吧?红叶姐!首领!你们都听到了的对吧?!”中也气得一边指责要求留证,一边撸袖子动手,决定自行解决。

  

  红叶不得不在两个人在首领办公室里打成一团时,和进来报告的手下一同拉开两个少年,听他们拌嘴的同时,还夹杂着森鸥外拖长的笑谈:“关系真好啊……”

  

  什么样的“好”会打成这样啊?红叶无奈扶额,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疼。

  

  可真的意识到“关系真好”也来得很快——那天两人出任务,回来汇报完坐进医务室里,红叶路过时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看上一眼,见到人正在椅子上相互靠着。中也侧躺在太宰治肩头,似乎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往下滑,被一手刷着手机的太宰治很嫌弃地用另一只手扶住额头,以极为别扭的姿态保证他不会从自己肩上掉下来。

  

  这真是没有一个人能舒服的休息姿势……红叶无奈笑着走上前,正待开口,被放下手机的太宰治举起一根手指“嘘”了,示意她别出声。

  

  红叶看太宰治并不温柔地扒拉开中也的脑袋,又从兜里掏出耳塞给人塞上,这才带着红叶来到走廊上。

  

  “受伤了?”红叶拉着太宰看,可这人一直绷带缠身,也分不出有没有新伤;她又从门玻璃往里看,中也仰头在椅子上睡得直流口水,也不像是负伤归来的样子。

  

  太宰思索了一下,有点嫌麻烦地开口:“可能出任务用力过猛,感官紊乱,听觉不光和平常一样连接视觉,也会连接触觉,听声音会疼……森先生说应该是触觉神经搭建了一个临时通道连接听觉,也在接收信号。”

  

  红叶一愣,这才意识到太宰治在房间里不让自己开口的用意。她想想,抿嘴笑起来:“辛苦太宰一直陪着。”

  

  “没办法,再安静的地方也多少有点声音,哼哼唧唧嫌难受还发脾气,我们到哪儿给他弄个绝对静音的房间,难不成把人关进拷问室?”太宰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无意识揉着已经酸痛僵化的手腕,“森先生拿我做实验,说是我碰着的时候,这个临时瞎搭的神经通道能快点关上。”

  

  红叶略带诧异挑眉:“太宰碰着的时候?那这是和异能有关了……”

  

  “谁知道呢,森先生话也没说全,说不定是兰堂先生说的‘荒霸吐’军方研究室瞎搞……毕竟我还没有当上干部,看不到资料的吧?红叶姐不如分享一下你那边的情报?”太宰很无所谓般开口。

  

  这孩子还是和之前一样,三两句就开始给人下套啊……尾崎红叶无奈笑笑,仔细回忆了一下只有干部能看到的相关情报,其实也没有头绪。但她依旧不动声色,微笑回应:“森先生既然说等人休息过来就好,那太宰这段时间辛苦一下好了——毕竟,不管什么任务,制定计划的还不都是太宰么,人累过头成了这样,只是陪着也不算过分?”

  

  “当然过分!”太宰治理直气壮抱怨,“酷刑啊这是!我最——讨厌中也了!”

  

  “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红叶摆摆手转身离开,快要转过走廊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太宰治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嘟囔着抱怨的话,拉开医务室的门再次走进去。

  

  那之后,不知是森鸥外的命令,还是太宰治的要挟,医务室旁从此有了完全隔音的休息室,时不时迎接着乱来后疼到暴躁的中原中也光临,太宰治也会懒洋洋跟着一起进去。

  

  偶尔推门送点东西时,红叶能看见中也在床上呼呼大睡,太宰治百无聊赖缩坐在床角看电脑、刷手机,有时候拉着人的手腕,有时干脆踩着人的小腿,总是不情愿般碰着对方,见她进来,懒洋洋埋怨着:“都说给我换条长一点的充电线。”

  

  真是嘴硬的少年啊!红叶在内心感慨。

  

  那样还算闲暇,就算难受也并不严重的日子,随着两个嘴硬少年的十六岁,有了些许改变。

  

  中也十六岁遇到魏尔伦,跟随太宰治的计划作战成功后,尾崎红叶看太宰治一声不吭抱着中也进医务室检查,森鸥外给人处理过外伤后有点伤脑筋地挠头:“唔这次感官搭建的通道有点乱……”

  

  还被太宰治揪着手指的中也另一只空出来的指尖揉着眉心,闭上眼睛无比心烦,一直输液累出青黑色的眼圈,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的样子。就算没人说话,他也喃喃自语着“吵”,不知是哪种感觉触通了听觉。

  

  红叶第一时间来到地下室,拜访已被控制关押的魏尔伦。对方带着点冷冽的目光听她询问其他的事情,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模样。

  

  直到红叶提起中也目前的状态,魏尔伦才扯开嘴角,带点复杂情感笑了:“他也一样啊……还以为横滨这边的研究员起码有了基础,能把这点破事解决了呢。擅自进行异能和人体的研究,把神经系统搞得一团糟,连重建恢复神经感官通道都做不到——根本是准备当一次性用品,要么就只是当个不需要维修的武器使用吧。”

  

  “那你也有感官相连?”尾崎红叶沉声问道。

  

  “差不多,但大概不是根据语调,而是根据发音——我不会像他一样,分不出不同人的声音颜色,但可以听出不同发音、字符、字母和数字的色彩……兰波有说过,大概就是如此,对我学习新的语言和事物很有帮助。”魏尔伦想想,加上一句,“但现在不会了……声音就是声音,颜色就是颜色——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的状态,不是么?”

  

  红叶看着她,良久回答道:“于我而言,中也那样,也是再正常不过、再温柔不过的人的状态。听到的人的声音,有春日的温暖花朵,夏日的衣裙和海洋,秋天熟透的果实和冬日的雪霁天晴,音乐会流动着光泽,虫鸣会闪烁,人潮喧闹会绽开多彩的花火——那都是身为人都会感受到的,生活和时光流逝的颜色。他不仅能看到,也能听到,简直就是比别人更努力地加倍在生活,不是么?虽然拜您所赐,孩子永远失去了不少四季的颜色,再不会回来。”

  

  魏尔伦没说话,红叶也暗自懊恼自己一时失态,没抓住情绪:“那么,你的异能失控后,曾经也有过感官完全被打乱的时刻?欧洲的实验室没有对此作任何研究么?”红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语调,依旧没藏住自己的担心,“会难受么?”

  

  “谈不上难受,只是无法正确反应的混沌状态……如果烫到,痛觉无法反映,发觉不了是烫在哪里,却是看见了红色;吃东西尝不到味道,耳朵里却要么奏着交响乐要么是噪音;看到蓝色闻到海水的腥气,闻到冰淇淋倒是冻得发抖……”魏尔伦仔细回忆着,最后兴趣缺缺地垂下眼睛,“太过混乱,所以干不了什么事情,只能一直躺着,慢慢等待兰波将我的感官重塑就位。就算是他帮忙也要耗费不少时间,不过反正分辨不了白天和黑夜,所以时间再久也不在乎了……”

  

  “久的话……那孩子会疼,他一向混乱时听觉会触发痛觉,这次大概就更糟糕。”红叶忍不住小声说着,明明知道中也离自己很远,自己的声音没有什么干涉,还是忍不住将声音压低再压低,几乎成了长长的叹息,“也不知道什么声音听起来会最疼,反而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要是时间长了太过寂寞……”

  

  魏尔伦终于转过头认真看她,最后也只是歪过脑袋:“‘牧神’的实验,后期才对神经系统开展研究,虽然有相对应的药物,也没在我身上实验多久,人就被我搞死了。太宰治呢?他的话应该有用,毕竟也是异能造成的后果,花费多少时间就不知道了……就算兰波会帮我重建正确的感官通道,但现在对中也……说这话也晚了不是?”

  

  说完他低头,一副疲惫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对这个话题彻底失去兴趣。

  

  红叶离开房间,再次回到医务室时,中也包扎好伤口,还打了镇定剂,又被太宰治抓着,终于睡得很熟。太宰治见她进来,一无所获的样子,也早有预料翻个白眼,抱着中也走进隔音室,这次连手机电脑都没带。

  

  红叶第二天早上推门进去,两个少年都在各自被窝里熟睡,中也因为受伤输液,一只手露在外面,太宰治的手牢牢牵着他的手指,看人放下早饭也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红叶走过来,跪坐一旁伸手覆上中也的脸颊,还是淡淡的温暖,只是眉心微微皱起,但似乎也没什么太不舒服的地方。

  

  她略微放心,抬头想跟太宰治小声嘱咐什么,就见到太宰治凑过来,旁若无人般俯下脸,亲吻中也依旧闭着的眼睛。

  

  太过突兀,离得太近,吻得太久,以至于红叶只得一直怔怔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宣告一般亲吻还在睡梦中的中也,恨不得自己的异能是就地消失或者人体录像。

  

  太宰治终于抬头时,静静看着已经舒展眉头睡得咧嘴快流口水的中也,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抬头认真看着红叶,良久,在自己狡猾的笑容上竖起一根手指,微微做着口型:秘密。

  

  想保密就不能等我出去吗?!这是炫耀给谁看?!红叶气到出门后交待:午饭不用送太宰治的份。

  

  大概过了一星期,感官终于恢复的中原中也带着锁骨下还没撤掉的留置针头跑出来找她,想确认伙伴们的墓碑前,有种着生长的花朵。

  

  那之后的许多时日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就连坐在首领之位的森鸥外,也不知不觉换为太宰治。

  

  时间继续前行,死去的人们依旧静默,活着的人们继续前行。在那样似乎不变的日子里,红叶一直好奇,中也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秘密的吻——但又觉得无所谓。

  

  倒是新来的樋口一叶得知港黑最高层的两个是一对,震惊之下实在忍不住,曾经无比大胆又小心翼翼问着中原干部:“什、什么时候……”

  

  她结结巴巴半天问不到主题,中也看完一脸漠然的银交过来的资料,签好字,有点不耐烦地帮人接下去:“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跟首领滚到一张床上去的?”

  

  “不不不不不不……”樋口一叶低头拼命否认。

  

  “……你口不对心的时候声音会变色啊这位小姐……”中也叹口气,看对方脸色惨白的样子,也没再吓唬人,叹口气回答他,“记不清,反正挺久了,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要我在日历上标个纪念日出来么?”

  

  但其实记得再清楚不过。中也心想:大概是太宰治当上首领不久,第一次寻死之后。

  

  那时他把已经服药过量昏迷不醒的太宰治从房间里拖出来,拽到洗手间抠着人的喉咙逼着吐了又吐,一边给红叶打电话催促人带医生过来,一边恨得几乎想抽喃喃骂他多管闲事的太宰治耳光。

  

  等太宰治在病房里清醒过来,对着铁青着脸瞪他的中原中也,也只冷笑着别开眼睛,轻声说着:“什么嘛,中也做什么滥好人……我死了对你也好不是么?中也没了我,以你的实力也没人能拦着,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去……”

  

  中原中也难得在这样的挑衅下只是长叹一口气,抬起眼皮问他:“你认真的?”

  

  太宰治没说话,也没看他,中也于是扭头走出去,赌气几天没过来探病,太宰治也火大,赌气住到病房里,就是不去办公。

  

  直到一天晚上,广津柳浪默默夜闯首领病房,捞着人塞进车里,带回港黑,看到守在熟悉的隔音室外的红叶。

  

  太宰治皱皱眉,得知中也任务时好一阵撒气,结果用力过猛,好在没开“污浊”,其他感官依旧正常就位。只是回来听到声音又开始疼,被红叶塞进隔音室。

  

  身为首领的少年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红叶欠身离开,在走廊尽头回身望去时,太宰治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不曾离开。

  

  中也醒来的很快,第二天阳光还未来得及蒸发露水的清晨,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太宰治坐旁边。 

  

  “中也想撒气也不用这样卖力干活,”太宰治轻声说,眼里映着人因疼痛而皱眉的样子。他眼睑微缩,但依旧忍着没有靠过去,手指在虚无的空气中抓紧,“早就说过,等哪天我求死成功,你可以选择和港口黑手党再无瓜葛……要是真就舍不得港黑,想白吃白喝赖在这里做只米虫,红叶姐也供得起。”

  

  中也爬起来靠在垫得厚厚的软枕上,半个身子都好似融进松软的雪堆,默默看着他,然后勾嘴笑起来:“确实是没有你舍得。”

  

  “没办法啊,我想死,没什么东西舍不得,所以在这个世界上非拽着我活的中也,真的是最讨厌了……”身为首领,却还是个少年,连声音都带着点独特稚气的太宰治长长叹着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呢喃。

  

  中也耸耸肩:“哦。”

  

  然后挑衅张嘴。下一秒,他放声尖叫。

  

  声音直炸自己的痛觉,疼到更加喊得肆无忌惮,近乎声嘶力竭。

  

  太宰治几乎是反射性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抓住中也摁进厚厚的棉褥,人都跟着跌进床上,一手死死捂住中也的嘴,将他还未结束的叫声全数中断;另一只手反射性绕过中也的脖颈搂着人,手指死死攥住对方的肩膀,小心贴紧对方疼得痉挛的全身。

  

  等到怀里人反射性地抽搐余波终于停止,太宰治心脏依旧炸裂般狂跳,鼻息哆哆嗦嗦呼出热气,他愤怒又心疼地起身,看着自己身下的中也。

  

  对方依旧被捂着嘴,眼睛却是正正盯着自己,清澈也锐利,挑起的眼角中都是欲亮的锋芒,带着再得意不过的了然和宣战:

  

  看,你舍不得。

  

  太宰治觉得吸入的氧气都要溺死自己,沉重而炽热,烧得他呼出火焰后的余烬,疼到快要恨死中也了。

  





老福连不到全文十分之一的渣渣都不准我放,这两千字看置顶走微bo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仔细擦干净身上的水汽把人抱出来,等中也醒来之后,他守在在安静的房间里牵着人三天,直到中也那条通向痛觉的听觉感官彻底关闭。

  

  出了房间的两人彼此依旧有着默契,对之前太宰治自杀失败的事情闭口不提。仿佛真的一切揭过,生活可以从头再来,崭新到散发着香气,像是刚出炉的面包。

  

  连太宰治都诧异,那样温暖平常的日子能过这么久,过到他自己都快忘记追寻死亡的自己。

  

  他在所有过于漫长的夜里和中也相拥,一次次将人死死按在柔软的棉绒、光滑的抛光餐桌、略显粗糙的木地板甚至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记不清有多少次让中也终于带着哭音不服输地叫喊着自己的名字,在他的胸前瘫软着睡去,如流泻快抓不住的水银。

  

  在跳下港黑大楼的前一天夜里,他搂着昏睡过去的中也,漫不经心用手指给人梳理好头发,裹上温暖的被褥,一直搂着,直到黎明将至之时,才俯下脑袋,在人温暖的耳根烙下一枚比羽毛都轻的吻。

  

  我把其他会让你开心的一切都留给你,然后你放手吧,离开吧,别再精疲力竭地抓着我。

  

  他在中也醒来外出后,终于走进许多年都不曾进入的,港口黑手党的地下房间。

  

  魏尔伦在他递过释放的谕令时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得知自己重获自由时的波澜,也没有立即离开的动作,仿佛只是接过一张白纸。

  

  “想找中也的话也随便你,虽然就算没有我,港黑上下也会有无数人扑上来拦着。但是你做过火的话,中也下手估计是不会留情,没有我阻碍的话,现在你是不是他的对手还真的很难说。”太宰治起身准备离开。

  

  “我觉得该恭喜你即将达成夙愿,但说真的,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都没办法做到共情,做不到情感上有一丝波澜。”魏尔伦依旧坐在自己的藤椅中。

  

  太宰治想了想,觉得死之前让谁嚣张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魏尔伦得偿所愿:“哦,那有件事虽然不能帮你共情,但起码足够和你有关……我每星期都让他在床上至少昏过去两次,其它的地点我就没统计频率了——除了‘哥哥’这称呼太煞风景,其他能挑起大多数人兴致的称谓,我都让他试着轮番叫过。”

  

  魏尔伦翻着眼皮,呼出长长的叹息:“你不用拿这种事情来挑衅,他有心拒绝的话也不可能让你接连按着。另外关于你兴趣实在有够古怪这件事,六年前你还没成年的时候就暴露得差不多了。”

  

  “切。”决定去死的太宰治不稀得再浪费口舌,只是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嘱咐,“我解除了他在港口黑手党的职位,随他想走想留,所以即便是你,也别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魏尔伦没理他。

  

  等终于站到港黑的楼顶,太宰治看了眼定位,确定中也还呆在来不及赶回来的地方。他再次想想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友人有了期望的人生,中也回来的时候就能自由,好像也没有太多遗憾的样子。

  

  于是他一跃而下,坠落的瞬间看见下方的好几扇玻璃墙面同时炸裂,轰散的玻璃碎屑反射着光,隐没着尾崎红叶操控的金色夜叉的微芒。

  

  人形异能泛起一层红光的棍剑之上站着魏尔伦,扯着长长的消防皮管,在半空之中抬头,对他露出近乎狰狞的微笑,也毫不退让加速冲过来。

  

  打小报告、横加阻碍我的自杀计划。

  

  艹,你就这么对待放了你的恩人。

  

  太宰治被他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两人脚下的金色夜叉被人间失格消解成碎光,和碎玻璃一起向下掉落。他们被魏尔伦拴在胳膊上结实的皮管牢牢扯住,两个人狠狠砸向碎裂的玻璃幕墙,砸得鲜血直流,太宰治都能听到自己身上无数根骨头断裂的声音。

  

  思维全数归于黑暗的前一刻,太宰治心想:行,我醒来了就要用喇叭对着你喊,让你没办法装听不见——我说的每星期,是在你弟弟刚成年后不久,也就是过去的四年多里。

  

  而且每星期才不止两次。

  

  但醒来的那个黄昏,病房无比安静,只有尾崎红叶听人汇报人差不多快醒了,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翻看着这一个多星期来积攒的事务性文件,从眼角扫他一眼,没说话。

  

  太宰治自知给面前的女性添了太多麻烦:“红叶姐……”

  

  “中也我叫魏尔伦带走了,我下令不用汇报也不用监控,随人想去哪里都好——如你所愿。” 红叶抬头看他,撩过垂落的一丝碎发,“但人自愿负责港口黑手党涉及对外交易时的危险任务——我不强求,他也不会对港黑彻底放手。”

  

  “我解除了中也在黑手党的所有束缚,所有的人里,我没想过红叶姐会同意再把危险的事情安在他头上。”太宰治不知道恨自己又一次失败,还是恨中也永远不会跟随自己心意。他看着面前的女性:港黑一片混乱下要找谁接手,他有过许多设想,最害怕担子压到中也身上。

  

  他想要中也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束缚,只凭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所以他安排了红叶,背后还有依旧隐藏在孤儿院的森鸥外支招,足够压下港口黑手党那之后会接踵而至的变革。而尾崎红叶对中也存下的算计之心,从来都是港黑最少的——说不定比自己都要少些。

  

  “我说了,人我叫魏尔伦连夜带走,不用汇报也不用监控。离开——那是我唯一下给中也的命令,我没有派他做其他任何事情。”红叶起身,走过来坐在床脚,拿过一个蜜柑,要是忽略所有的对话,真像是照顾生病弟弟的姐姐一般,“再说您将港口黑手党的一切权力移交出来,那么身为港口黑手党的局外人,我如何分配港黑相关人员,不关您任何事。”

  

  “那红叶姐该丢开我的……我没想活着。”

  

  红叶长长叹口气:“虽然我们黑手党,真的也不需要什么好名声,但每次换上新首领,第一个盛行的流言总是新任干掉了老首领……你特么给我活着,这口锅我不背。”

  

  太宰治扯开嘴角,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孩子情急之下想赶回来,被人暗算失控脱力,感官紊乱也胡乱跑回来,没人能拦住;人在你病房里被心电音吵得难受,有时骤停的嗡鸣声会让他吐……”红叶剥着橘皮坐在他面前,目光却看向遥远的地方,阳光透过窗子为她拢上一层金粉,太宰治只看着静坐的她,也恍惚能看到那个在敌人间浴血的金色夜叉。

  

  “太宰,他疼。”

  

  太狡猾了啊红叶姐……他这样想着,没有出声:也太残忍了。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太难受了,而看他抓着我一起挣扎向前的样子,如同护着一簇水影中炸裂的烟火——多么虚幻无望的目标,却要生生看他气急败坏耗尽所有心力,时刻担心自己终究一无所获。

  

  红叶在他腿上放上瓷盘,摆上剥好的橘子:“港黑是中也的家,不是关他的牢狱,如果可以,早该让他飞出去;太宰的话……这里从来不是家,可这里也没兴趣成为你的坟冢。”

  

  太宰治抬头看着成为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的尾崎红叶,女人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疲惫而略显脆弱的表情:“毕竟一个两个也许还能咬牙忍受,接二连三地失去,就算是我,也要到极限了。”

  

  太宰治看着放上被褥的瓷盘,那里摆着冰凉鲜嫩的橙色果肉,让他一直盯着,直到视线模糊:“让我见见他……让中也打一拳消气再走也行啊……”

  

  见到了说什么、为什么想见,这些他全都不知道,但就是想见到人,牢牢地搂进怀里,确认他不会再因为这个喧嚣的世界疼到发抖。然后像是像是过去的所有年月里一样,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确认他还烫得像个太阳、亮得如同夏日,温柔咸涩如一整片海洋。

  

  看中也折磨自己这种事,太过无望,所以我来帮他做个了结好了。就难受一下,接下来好好生活,不用再接受这样漫无目标的刑罚,像是背负着巨石的西西弗斯。

  

  可唯独……别让他疼。

  

  病房里一片沉寂,直到他开始往嘴里死命塞着剥好的水果,红叶才又淡淡开口:“太宰,你也走吧,这里你找不到意义。离开后你想去哪都行,但别去那孩子永远抓不到的地方……我仗着往日几分照顾的情分逼人离开,可你知道他从来学不会放手。”

  

  他只是不停往嘴里塞着橘子,橘瓣堵得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要是对你这么轻易,那起码等你亲自找到人,教他学会了再走。”

  

  

  

  

  

  漫长的赶路后,魏尔伦带着太宰治回到巴黎城郊的小楼。走上楼厅的旋转回梯时,马拉美在他前面,依旧带着点孩子气跳台阶,不知应着脑海中怎样的乐音,跳得很有节奏,对身后的二人浑不在意。

  

  魏尔伦低头看跟在他身后的太宰治,他走进厅廊,抬眼看这略显古旧冰冷的砖石。

  

  “兰波曾带我住在这里,”魏尔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太宰治说这些,但就是忍不住将曾经的回忆倒出一角。这里一直没变,是最初兰波和他一同布置的模样,“楼下是给我准备的房间,兰波住顶楼,那里现在是马拉美的房间——旁边就是中也的房间。”

  

  太宰治于是抬头,看蒙灰的圆形玻璃顶棚爬上丛生的藤曼,粘黏着锈斑,透出斑驳的夜色,皱起眉头。

  

  魏尔伦莫名心想:是应该打扫一下的,兰波也喜欢明亮一点的圆窗。

  

  又转念一想:反正也不在。

  

  他在港黑地下的房间呆了六年,终于决定出来时带着其实并没有跟他有多亲近的弟弟,在田野、湖区、山林甚至沙漠戈壁间流浪三年。偶尔谈话触到彼此心里那根刺,就几乎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多说一句就能互相动手恨不得把对方扯碎,快要把和人正常温和交流的能力全部磨平。

  

  中也动身前的那次争执,起因再平常不过:刚搬回巴黎的旧住处,打扫卫生时,他顺手也把长在房间窗户外,阳台石板缝隙间的金色小花当杂草拔了。

  

  好不容易清理完,中也把机车停在楼下,搬椅子上来,看见他拎在手里的废纸袋,里面躺着的满满杂草和花朵。人扔下东西冲上来抢,然后冲到窗前,想把已经打蔫的花朵种回去。

  

  “已经死了,活不了的。”魏尔伦提醒他。

  

  下一秒被开了重力飞速接近的中也踢上墙壁。

  

  “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才没有的!”中也眼圈泛红大叫,挥拳过来时被他接住。

  

  干了半天活还要被突然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变如此对待,魏尔伦的莫名和火气噌噌上升,攥着弟弟的手腕卸了他的力道:“你在发神经?”

  

  中也瞪着他不说话,就是不肯收回拳头,眼神狠烈,是几乎恨不得将他摁在六尺之下的绝望。

  

  他愤怒灼热的血液也化作冷笑,毫不留情将人甩出门,砸碎的门板木屑在楼厅内四散坠落。中也稳住自己悬浮在楼厅半空,下一秒,几乎是用尽全力冲过来,将他砸出玻璃窗,野草丛生的花园里一地碎光,锋利的碎片侧刃割碎肆意生长的草茎和花瓣。

  

  他们在田野明媚的阳光里大打出手,从日光明亮到黄昏将至,近乎精疲力竭。他恍惚记得:自己也好、中也也好,离开港黑后都太久不曾有过这样拼命的时刻。

  

  直到院中唯一一棵还算粗壮的苹果树也被击断,苹果花纷纷扬扬下落,像是一场大火后烧得发白的灰烬。

  

  魏尔伦记得,兰波种下树苗时,自己曾经不屑一顾,断言能结出果子才有鬼。

  

  于是下狠力将中也踹向半空,最后按着人的脖子怼到窗边的砖墙之上——墙壁蔓生常春藤和爬山虎,枯叶和蓬勃的新叶交杂缠绕在一起,砖缝间的每一粒泥土都被细弱的根系包裹,伶俏的叶子繁茂接连如绿色的海洋,以至于他将人甩进去时,一瞬间错觉中也瘦小的身躯要被叶片淹没。

  

  他按压住气管让中也憋得脸色青白,异能过度使用后的感官混乱也让中也目光涣散,听自己骂脏话的声音都疼得皱眉,鼻血滴滴答答淌到手上。

  

  可就是不道歉。

  

  马拉美一直在屋子里默默打扫卫生,收掉了木屑和窗玻璃碎片,连书柜都擦干净了,正抱着最后一摞书进来,隔着窗框看外边剑拔弩张的情景一眼,慢悠悠放下,整理好起皱的衣服才走近窗框,从破碎的窗口伸手出来,轻覆上中也快要攥不住的拳头。

  

  中也在他的异能发动下沉进睡梦,但似乎也没有做什么美梦的样子。

  

  魏尔伦气到罢工,好在马拉美慢条斯理拿着水桶和抹布,还是将所有人房间整理得不错。半夜还不知道从哪找回来一个破塑胶盆,去花园里刨了半天土装满,抱回房间,把刚才两人为之大打出手的一纸袋杂草和花朵全都一股脑塞进去,极其没有常识地灌了一瓶苏打水进去。

  

  第二天早上,马拉美踢踢踏踏过来告诉魏尔伦,他已经把中也唤醒,提醒魏尔伦昨天打得太过,中也的感官又乱了疼,做不了饭。然后就带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出门,不知去哪里给自己找早饭。

  

  魏尔伦皱眉,扭头从自己的窗子望出去,苹果树已经被拖走,花园清理干净,除了还没被风吹走的些许蔫掉的花瓣,不留半分痕迹。

  

  最后终于克制住谋杀弟弟的期望,进入中也的房间时,魏尔伦发现人坐在床边。昨天大打出手后,房间没门没窗,此时虫鸣鸟叫一起涌入,吵得中也肩头微微瑟缩,疼到低声骂脏话。

  

  没什么用的窗帘只拉上半截,一半略带灰色调的明亮世界落在他的脚边,他人却坐在阴影的那一侧;另一半阳光透过窗帘上的镂空雕花,融化成点点光斑扑落在他身上,都似乎要砸伤了他。

  

  魏尔伦想了想,冷漠问他:“要吃药么?”

  

  中也哆嗦着抬起脸看他,想想刚才的问话,轻轻点头,朝他伸出手。

  

  魏尔伦从抽屉里摸出药瓶,那是扫荡军方在马赛的实验室时带出来的。他辛苦搬空了医疗室的神经系统研究报告和相关药物,中也只拖出一个目光游移、表情淡漠、穿着实验室病患服的少年,礼节性跟自己做了个汇报——“他说他名字叫艾提安。”

  

  艹,魏尔伦那时深觉不公:为什么他想带走个人就这么容易。

  

  只好带着少年逃跑。他们在蓝色海岸边的公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藏身于山间小城。中也决定给少年改名方便逃亡躲藏,也好甩开实验室的过往。魏尔伦看法语还学得半吊子的弟弟伤脑筋的样子觉得好笑,就是不肯帮忙。

  

  最后一张不知哪个粗心游客掉落、寄给友人还没写完的明信片提供了名字,一家绘着金山羊图案、会烘烤二十四种好吃面包的当地小作坊招牌提供了姓氏:斯特芳·马拉美。

  

  行吧。魏尔伦默默念了这个名字挺久才总算念顺,心想:挚友、美食,离实验室最遥远的事物。

  

  中也接住药瓶,但没放下手。魏尔伦等了一阵,半天没有得到什么话语,只是过了一阵,看到中也微微蜷缩,肩膀抖动。他蹲下看人表情,对方咬紧牙关,攥住瓶身的手指指节都在发白。

  

  “我的机车——是朋友送的。”最后他终于开口,“那是他声音的颜色,金黄色的,像蒲公英、油菜花、向日葵,哪怕有时沮丧发火,也是秋日的金木犀的色彩,永远是最朝气蓬勃的花朵那样。他经常推开我的窗户直接进来大喊大叫,搞得我窗户那里总是金灿灿的……他是你杀死的。”

  

  魏尔伦扭头去看那个塑胶盆,显然马拉美的野路子园艺知识全都是错误手法,再加上自己拔杂草时也很干脆,盆里的花朵一个没活,大型杂草挺尸现场。

  

  “还有铅白、深绯、琥珀、灰樱和浅淡的缥色……我没办法回头拉住他们任何一个,只能继续生活,时间太久,久到我终于可以做梦了,但梦里也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没法回家,也没法原谅你……”中也抬头看他,像个茫然的小男孩,“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魏尔伦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下来,不想说话,只是在人身边默默陪着坐很久,听中也自言自语轻吐出一个词:“……真疼。”

  

  当初尾崎红叶提出让他带中也离开港黑、离开横滨时,没用多余的煽情话语。那个身着和服的女性即便在港黑一片混乱的时候,依旧有着精致的妆容,眼角透出的目光都透出淡淡的胭脂香气,带着女性特有的柔韧与条理,坐在他面前漫不经心般开口:“嗯,要有耐心。万一又乱来了,太宰不陪着的话,恢复过来的时间有点长,如果难受发脾气,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已经拼命忍着没喊疼了。”

  

  回想起来,魏尔伦依旧不确定,临行前红叶抱着被打了镇定剂熟睡的中也半天没有放手,跟自己交代的那些一条条嘱咐里,有没有说过要是中也真的喊了疼,该怎么办。

  

  他发呆思考着许多事情,直到夜幕降临,一旁桌上的感应灯亮起,魏尔伦忍不住看向那里虚无的空气,脑海中想起的竟然是兰波在夜里亮着灯,刷刷写字,侧头看到自己睁开的眼睛,微微笑起来的样子。

  

  晚上吃着流浪一圈归来的马拉美不知跑哪儿顺回来的三明治,魏尔伦问:“明天在波茨坦接你的人……是原先在横滨那边认识的熟人么?”

  

  中也潦草地点头。

  

  “那这次帮忙后,你也回横滨吧……我带你出来时,是被港黑现任首领的金色夜叉顶脖子威胁的。有她在,也没谁会拦着你回家。”魏尔伦叹口气,顺便看不惯马拉美挑食扒拉出番茄片的样子,照着对方后脑勺给了一巴掌,打得青年很懵,眨眨眼睛皱眉往中也旁边坐。

  

  中也想了想,苦笑一下:“红叶姐是家人,港黑的同伴们都是,斯特芳也是……甚至你都是。”

  

  然后他发出长长的叹息,在夜色中消散:“可我的家不知道死到哪流浪了……”

  

  到机场送别中也的那一天是个清晨,但到了机场也已经人声喧哗,惹得中也皱眉按住太阳穴,魏尔伦能从对方咬牙的频率看出这人正在一拨一拨地疼。

  

  他去机场一角店内挑了个降噪耳机,拿去付钱时发现中也同样在掏钱包——压根哪也不去、只是来送机的马拉美脑回路非常神奇,看上巴黎系列景点标志的装饰,硬是和一群即将离开城市的游客们一样挑了包豪华五件套,除了贵和颜色多样扎眼外,没有其它特点,但就是抓着不放手,跟在比自己矮一头的中也旁边,开心看对方帮自己结账。

  

  魏尔伦手上拿着因为在机场买,其实都贵了不老少的抢钱耳机,在心里默默地想:从兰波、到自己、再到中也,好的不学,就只学会从研究室里抢孩子,以及瞎特么惯孩子。

  

  他没好气地付完钱,将耳机扔给中也。准备走的时候,中也想了想,回头跟他说:“兰波的声音和你一样,是浅金色。”

  

  魏尔伦愣在原地。

  

  “嗯,准确地说,是和你说法语时的声音一样,会流动、融化,亮起更淡也更亮的光斑,雾一样弥漫闪烁,抓不住的金色花火。”中也的感官还没完全恢复,但不知是因为带着降噪耳机,还是已经习惯,周围嘈杂的人声没让他露出太难受的表情。

  

  他闭上眼睛回想,继续轻声说:“但你说日语的时候是暗银色,冻在熏银窗楞上的月光那样,雨夜发亮的水滴那样,深夜被车灯照得发亮的薄薄苹果花瓣那样……我没机会听兰波说法语,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一样的银色。”

  

  魏尔伦抿嘴沉默好一阵,终于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弟弟叹息:“你有那么多颜色,非要把一个纯粹的黑色当成自己能回去的家,这是自虐。回来前打声招呼,我帮你预约个心理医生。”

  

  “太宰的声音确实是纯粹的黑色,”中也轻轻笑了,将那个他很久没放上舌尖的名字轻轻送出来,像在倾诉一个秘密:

  

  “但他叫我名字的时候,颜色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他懒洋洋拖长声调说我,樱粉中透着亮鸢,像是熟透柔软的无花果,深冬包裹蜜黄果仁的清亮栗子皮;

  

  他气极扬高了语调嚷我,明艳的竹绿里夹着浅白,像是冒着热气的茶汤中浮泛的茶沫;

  

  他信任地在战场之上叫我,绯红之中融着暗黑,像是一簇夜色间绽开的烟火;

  

  他恶作剧不怀好意地喊我,橘红中透着藤黄,穿梭秋日林木间狡猾的狐狸皮毛那样,落日中沐浴着光泽;

  

  他覆在我耳边轻声念我,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湖泊、天空、青鸟发亮的长羽,迷迭香的花瓣,甚至一团烧灼的火焰中心那般,透明发亮的蓝色……

  

  就好像他能给我整个世界,而我是他生命里的全部颜色。

  

  魏尔伦翻白眼,放弟弟上飞机,只在内心吐槽:行吧,这人都给你吹出彩虹色了,我就算把马拉美的抽风收藏——全套小马宝莉搬你屋里,都特么凑不出这么多年不重复的色儿来,那任谁怎么劝,又还有什么用呢?

  

  他觉得很气,干脆不想开车躺到车后座。刚拿到驾照不久的马拉美把新的装饰品全都摆到车上哼着歌,旋律是很少见的欢快。

  

  “中也有说过你声音是什么颜色?”他忍不住开口问。

  

  “像河流和溪水。”马拉美回答,“或者水母的伞帽,蒸汽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激起的热浪,苏打水的玻璃瓶——透明的颜色。”

  

  那不就是没有颜色嘛?!真会糊弄孩子……魏尔伦心想,忍不住揭穿:“透明不就什么都没有。”

  

  “我很喜欢,”马拉美轻盈的声音依旧在扬着语调,说话像在唱歌,“想抓住就会消失,看到了也留不住。是梦的颜色。”

  

  确实对我们这些生物来说再合适不过——魏尔伦想:不留痕迹,化作虚无,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但回到小楼时还是挽起袖子干活,花了三天给二楼重新安上隔音的门窗,到网上下单悬挂式花盆和长颈浇花壶。马拉美不知何时和周末集市里的爷爷奶奶们打成一片,仿佛成了所有人离家归来的小孙子,每天被邀请到各家吃馅饼、喝柠檬水,吃饱喝足后兜里装满花种,提着别人给他分株的嫩绿花苗,脑子里装着杂七杂八的嘱咐回来,带着少年初成年的得意洋洋,觉得自己俨然进阶成园艺大师。

  

  等中也要回来那天,魏尔伦正在二楼窗外的栏杆上栓钉种好各色花草的长槽花盆。马拉美在梯子下方帮他接电话,然后皱眉看他,举起手机,似乎无法理解里面的话语,跟他重复:“这个人说坠机了。”

  

  他们在一个傍晚辗转赶到当地医院,港黑无法亲自派横滨的人过来,但显然砸了不少钱,中也的单独加护病房里也有大扇透亮的玻璃窗,足够透进阳光灿烂,月光温柔。房间显得空旷,人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安静睡着。

  

  魏尔伦走到床前,中也的眼睫被落日的余晖拉出长长淡淡的影,铺落在眼皮之上,舒展的灰蝶羽翅般、只在边缘透着光。

  

  他第一次觉得弟弟的身躯过于瘦小,忍不住扶起人,看中也背后脊柱手术后残留的紫红伤疤,想象那里打入的几根钢钉支撑着中也被砸断的椎骨,一时判断不出哪一个会更坚韧,哪个会更细弱。

  

  马拉美用各种方法尝试了不少次,最后告诉魏尔伦:“他的意识已经关闭了,感官通道是完全混乱搭建的。就算是我,没有潜意识的地基也帮人搭不起梦境——感官混沌的话,即便联通到我的梦境里,他也无法正确感知到什么……”

  

  他露出有点委屈丧气,又回到还是个孩子、是个少年的茫然表情,盯着自己的指尖:“我的梦里找不到他。”

  

  他们一起低头,看中也依旧闭着眼睛。夜晚、清晨、喧嚣的正午,都不曾有半分动静。

  

  临时被安排过来的护士看上去是位非常温柔的女性,给中也擦脸后还帮他洗头扎头发,教他们怎么给病人翻身、活动四肢、清理病床,在魏尔伦喃喃不知道歉还是道谢时,擦擦头上的汗珠,柔声安慰:“不麻烦,他很轻……我女儿就算比他年纪小,也都比他要重了。”

  

  很长时间过后,医生在办公室里向他介绍自己负责的病人情况,解释着人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最后也很尽责地交代人能清醒过来的概率已经越来越小,告诉他还有另一个结束的选择。

  

  “在那之前,”魏尔伦很奇怪自己听到这个提议也并不觉得生气,“他得先回家。”

  

  然后想起中也离开前的自嘲,说他的家不知道死到哪去流浪了。

  

  那也得回家——他回不了,那就让家过来吧。魏尔伦第一次主动打通尾崎红叶的电话:

  

  老子当年肩膀脱臼指甲撕裂才给他拽住没摔碎的家,也该回来了。

  

  

  

  

  

  太宰治无数次在夜晚打量过熟睡的中也,他喜欢看人在自己怀里睡去,一只手稍一用力就能拢住肩膀抱入怀中,偶尔凑上去亲吻对方的耳根和嘴角,能感受到温暖的呼吸吹在自己脸侧,是一种有形的柔软,如一条丝绳,将他牢牢和世界相连。

  

  即便现在也是一样。

  

  二楼中也的房间窗外盛开着一团团繁茂簇拥的五瓣小花,被流淌的月光镀上一层冷银,呈现石榴般的亮红和雕花琉璃般的宝石蓝,花香随星辰微光一同被夜风推涌进房间,将沉睡未醒的人温柔浸没。

  

  “中也。”太宰治碰碰人温凉的指尖,抓住了,放在手心暖热。他低头去吻人额头柔软的发丝,“中也。”

  

  没有得到回应,但相触的脸颊上有感到中也温润的呼吸,太宰治从人的眼睫、鼻尖、脸颊、唇角,一路吻到人的耳侧:“中也。”

  

  最后他微微用力将人捞起,将放手了三年的重量轻搂回怀中,手指摩挲他身上的伤疤,脸紧紧贴紧对方无意识的脸颊,眼睛被垂下来的橙色碎发燎痛:好轻啊中也,太轻了。

  

  但是我在这里了,再不会让你疼。他想着,便闭上眼睛继续抱着,彼此微弱的心跳撞在一起,终于有力到像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的潜意识已经没有足够反应,搭不起自己的梦境;感官通道混乱的话,进入别人的梦境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混沌之中,没办法感知构建的一切,所以只能由你来了,”魏尔伦等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你抓住他的话,他现在一团混乱的感官也许还能恢复,足够进入你的梦境——不过有两个小问题。”

  

  他抬头看着窗边的青年。马拉美一直站在窗前,拿着长颈浇花壶,将窗外的鲜花全都浇过一遍。

  

  “斯特芳的‘牧神午后’能将人推入梦境,但也需要他本人将对方拉出梦境,入梦和唤醒都需要他的异能,”魏尔伦看回太宰治, “在你清醒时,可以控制呼吸和心跳进入瞬时的假死状态,好让他发挥异能;但睡着后的身体是不受控制的,不可能维持假死,‘人间失格’下,他的异能不会再起作用。你只有自己造梦,也只能自己醒来。”

  

  太宰治抱着中也,一手轻揉着中也颈后,喃喃自语着那里肌肉僵硬什么的,漫不经心地问:“怎么醒来?”

  

  “唯独这个你很擅长,”魏尔伦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坐下来带点嘲讽地笑,“在梦里死去,就能在现实醒来。”

  

  “哪怕在梦里都要让中也生气啊……”太宰治撇撇嘴,“第二个问题?”

  

  马拉美已经回到他们身边,见魏尔伦没有说话,自己开口告诉太宰治:“梦境是和中也交流的机会,你有机会告诉中也他的现状,让他明白自己该回去修复自己的意识通道——但他未必成功,你也没办法帮忙。”

  

  “他不一定醒来。”魏尔伦帮人解释清楚。

  

  太宰治依旧没看他们,只顾继续轻轻将不断滑下去的中也往怀里拢,在对方耳边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耐心哄劝似的,最后真的让人乖乖靠在自己怀里,额头抵着自己的锁骨。

  

  “知道了。”

  

  

  

  

  

  他们身处的梦境中,花园露台上的雨停了,羽毛镶上一圈金线的青鸟展翅,穿过身披雨珠三角梅盛开的窗口,在鸣唱之中洒下金色的日光;日光流泻成沙丘,在不羁的风中堆积埋葬凋谢的花,聚成炽热静寂的的大漠,迎接半空中升起的冰冷月亮;月光流淌成海洋,铺开的波浪翻涌,冻结出蔓延的莹白霜花,连绵成飘雪的峦峰;峰顶的积雪融化,成为一整面幽蓝的冰湖,摇动光鳞的飞鱼在冻结的蓝冰之下呼吸,串串水泡割裂坚实的冰面;冰块翻腾耸立,在绿草如茵的林地间悬浮,如碎裂的镜面,映出依旧静坐在铸铁小椅上的人影,还有一地盛放的花。

  

  “我猜想过中也会去到世界的哪些角落,去了好多地方。”变换掌控梦境的太宰治静静开口,“虽然依旧没找到中也那么热爱这个世界的原因,但所有流浪的日子里,想着中也眼睛里看到这些大概会很开心的样子,就觉得‘活着’这件事本身,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中也微微笑着,抛下手中的面包喂食草地间凑过来的雀鸟:“还是这么消极的生活态度啊你……不过比起死亡,怎样都算有进步,还是不骂你了。”

  

  太宰治走到他面前,惊飞聚在中也脚下纤弱灵巧的身影,飞鸟鸣虫都化成清浅的影。他俯下身,额头抵在中也的锁骨之上:“所以想要更有进步一点,变得和中也一样,痛苦也依旧热爱、绝望也不放弃向前。等到我不再只是活着,而是变得可以热烈地生活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天,我就回头,理直气壮去找中也,不管是从谁的身边都好,我会抢回中也,告诉中也……”

  

  他被中也温柔搂住,这才发现自己死死抱住对方瘦弱的身体,抑制不住感到指腹正触摸丛生的疤,在中也胸前泪流满面,近乎声嘶力竭:“告诉你……我再也不会让中也痛苦了,再也不需要你耗尽心力拉我向前,我们一起生活吧——永远永远,我会只看着你,我会和你一起向生,再不看死亡一眼……”

  

  我们会永远幸福地活着。

  

  他被中也亲吻耳廓,又反过来拽起人,撩过遮挡的发丝回吻,闻到树皮的苦涩和栀子花的清香,尝到葡萄酒和熟李子的浓郁酸甜。

  

  “那你就醒来,”他们一直彼此拥抱着,紧箍的胳膊一刻不曾放开,彼此快要窒息也依旧清醒。中也被他牢牢搂住,在他耳边开口,语气依旧坚决,“然后我会回去,也想办法醒来——有你的梦境太过完美,我需要知道太宰在现实中等我。”

  

  “中也的脊柱断裂了,打了钢钉,会难受也会疼。”

  

  “有止疼药。”

  

  “我的肩胛和肺也疼,晚上睡不着觉,控制不住脑海中的情绪,可吃药也会难受。”

  

  “有我陪着你。”

  

  “中也醒来后还要复健,只有一定概率会成功;我也没法停药,说不定还会发脾气。”

  

  “那我们就大吵大闹,吵完架我们也还会在一起,”中也在他磨磨唧唧的萧瑟语气中,一直笃定而坚决,“我想和太宰一起生活,能那样的话再怎样都不算折磨。”

  

  “可我一刻也不想放手,”太宰治抓着中也,看着脚下所有林木化作灯光,霓虹、路灯、车流和摩天轮,所有遥远的、纤细的、却一刻也不曾熄灭的烟火生活。他拥抱着中也立于黑暗的高楼,在对方拉着自己倾倒,向下坠落进人间时,颤抖着开口,“不想丢下中也独自留在黑暗里……”

  

  “那就叫我,我看得见,你叫我吧——”中也在坠向黑暗之时,凑近逐渐变得透明、快要消散在梦境中的太宰治,在他耳边最后说着:

  

  再漫长难熬的绝境中,你叫我的名字时,也从来不会是黑色。

  

  

  

  

  

  他在清新的雨的气息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不是通常落雨的阴暗浅灰,而是明亮的水色,透着清澈的阳光,和窗边轻哼的歌声织在一起,网罗冲入房间的凉气和绿意。

  

  太宰治眨眨眼,恍惚觉得终于能听清马拉美在哼唱的歌,似乎一场梦境的尾声:

  

  沉重的躯体和空无一语的心灵

  慢慢地屈服于中午高傲的寂静

  无能为力,咱该在焦渴的沙滩上躺下

  赶快睡去,而忘却亵渎神明的蠢话

  我还爱张着嘴,朝向葡萄酒的万应之星!

  

  别了,仙女们:我还会看见你们化成的影……*

  

  “这场梦花了你好长时间。”魏尔伦的声音从另一扇窗口传来,太宰治循声看他的时候,他正从窗下圆桌拎起刚买回的新鲜面包和黄油,头上还有着从屋外刚进来时没拍掉的雨珠。

  

  “巴黎的太阳雨,”走到他面前的魏尔伦简单解释,“中也最喜欢的天气,据人说听起来是在雾里闪光的霜白,和水汽中朦胧的菖蒲色。所以给他开窗通通风。”

  

  太宰治低头,中也还在自己怀里沉睡着,脸颊紧靠在他的肋骨,那些在过去的三年里隐约难受的酸胀也在他温热的体温中消散。

  

  “所以,见到了么?他知道了么?”马拉美也从窗边走过来,盯着床上将中也抱起来拥紧的人。

  

  太宰治没回答他,而是在自己抱紧了的、小小的、柔软的温热身躯中呼吸,闻到太阳雨的清新和海洋的咸涩。他带着呼吸进的温暖香气吻对方紧闭太久的双眼,轻声喊:

  

  “中也。”

  


——— fin ———


  

  *马拉美《牧神的午后》选段为飞白先生译版。题目选自首句,原句应为“她们”——林泽的仙女们,我愿她们永生。


  但就……我不擅长写性转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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